【茶马古道上的那些地方· 序——一片茶叶的旅行】



       我是一片长在景迈山深处翁基寨附近茶树上的一片普通的茶叶。我也不知道我生长的这棵茶树在这幽幽深谷中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只是总听它说,它是如今被尊为茶祖的布朗王子亲手种下的第一批茶树,在之后的岁月里,它看到眼前的寨子毁了又建,建了又毁那么几次。在没有人在此活动的岁月,它逐渐学会与周围的花花草草为伴,依附槐树、樟树、榕树为他遮风挡雨,允许藤萝为他披盖,同时拼命将根扎入更深的岩层,喝去岩中的幽泉。可尽管经过了如此长的岁月,由于它已是被人驯化过的茶树,所以不管怎样努力,至今也不过只长了两人高,碗口粗,无法与近旁的高大乔木相比。不过由于它的根扎得足够的深,所以供给我的养分很充足,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山中的气候很奇特。每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时,我体内的湿气就随着太阳的蒸发逐渐上升,与我身边的那些草木兄弟的水汽一起凝结成雾。让后太阳继续蒸腾,山间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我身边的那些雾渐渐的越升越高,逐渐脱离这山林,飘散出去,便成了我仰望天空时的一片云。有时,这云会随着风飘到别处再也不回来,有时,风也会送别处的云到我这片山林,然后不断吸收我身边的水雾。当云吃够了我们身上蒸腾出的水雾,天空就再也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于是,哗的一阵大雨便倾盆而下,带着被自然母亲熔炼后的芳醇甘露重新洒向我。这时我喜欢张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尽情的畅饮这天赐甘霖。当我吸饱了这甘露,我的全身仿佛也充满了这森林最醇美的味道。


当春天的几场雨后雨过天晴之时,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知道,村里那些皮肤黝黑、身着彩衣的姑娘们便会来到茶林,用她们略带薄茧的手将我们轻轻摘下。这时我们都会尽量表现得昂首挺胸,在阳光下闪动着碧玉般的光泽。不过要采摘我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都长在茶树尖尖上,因此她们需要挎着小竹篓,徒手攀上树枝才能采到我。把我们摘下后,姑娘们会把我们摊在直径一米的大簸箕中把我们放在通风避阴的房间中,让我们身上多余的水分逐渐散发,按照她们的说法是萎凋。当我逐渐收缩成茶干时,会有布朗族的老奶奶对我们进行分拣分类。感谢山间的雨露和我生长的老茶树,我很肥嫩,被分到了最好的那一类,她们把我们叫“春尖”。这时,从普洱各大茶庄赶来的茶庄主人便会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寨,对我们进行品评定价。
这些茶庄主人的舌头对我们的要求真的很苛刻。有时茶农为了赶时间,还等不了天晴就把我们摘下来,有时为了充重量也会把我们这些老树茶和稍年轻的新树茶混在一起。但这一切都逃不过茶庄主任那极其敏锐的舌头。只要他们一尝便会知道,雨天采的茶,茶是茶的味道,水是水的味道;老树茶和新树茶完全是两种味道的交织。于是他们会跟茶农要价。如我这样的好茶,收购价可达1000元,但其他品质的茶的价格就差异极大,从百元到几百元不等。当茶庄主人带着我离开大山,我还需要在茶坊中经过进一步的加工,然后蒸煮变软,再压制成饼才能正式踏上茶马古道。其实以普洱为出发点的运茶线路其实有五条。其中三条属于通过西双版纳向缅甸、老挝和越南运送的国际线路,和我进入茶坊加工的一部分茶叶就会运往那里,在此不必细说。有一条是通过墨江、玉溪、昆明、曲靖,经过贵州晴隆、安顺、贵阳、镇远向北京献茶的贡茶路线,大致与目前京昆和昆磨高速所经路线相仿,据说当年在宫里的皇帝和宫眷有不少来自草原大漠,特别喜欢普洱茶的口感,我的另一部分兄弟姐妹会顺着这条道像中国腹地转运。而我将踏上的另一条经过景谷、镇沅、景东、南涧、弥渡、巍山到大理,然后继续北上走丽江,穿越滇西北的香格里拉、德钦,进入四川甘孜地区的芒康,与来自四川雅安的边茶相汇合后,经昌都西折进藏的道路。这条终点在拉萨,连接滇、川、藏三省,由马帮踏出的一条延绵千年的商道才是真正的茶马古道。据说这一路上有连绵起伏的雪山,有森林环抱的高原湖泊,有成群结队的牦牛,有才起飘扬的玛尼堆。生活在那里的藏民说“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断茶”。我很期待与他们的相会。

茶庄会把我们制作成357克的圆饼,加上各家茶庄的内飞,然后用透气无异味的绵纸将我们简单包裹起来。最后用晒干的竹笋叶将我们七个茶饼七个茶饼的包装捆扎起来,交给马帮,驮上马背。由于我们都是在普洱制作装运的,所以从此不管我们是来自景迈山、南糯山还是基诺山,一律有了新的名字,称为普洱茶。不过这时,按人们惯常的说法,我们还没有熟化,还是生普,其实就跟普通的绿茶差不多,还不是人们所熟知的普洱熟茶。不过,我知道,不管是我生长的景迈山的布朗族、拉祜族,还是南糯山的傣族,他们其实都不喜欢喝普洱熟茶,而喜欢将我们进行简单的烤制就直接饮用。比如生活在西双版纳的傣族人一般只是把茶叶晾干,在锅上烤的略焦,再用热水冲泡。据说这样能最好的保持我们茶叶的本味。布朗族喜欢在我们被新采集时就干焙,然后趁热放入竹筒中,在火塘边烘烤,等竹筒皮烤焦后取出泡水。有时他们甚至会将采集的嫩叶直接与鸡蛋一同炒着吃,或是凉拌着吃。我的几个兄弟就是这样留在了我的景迈山老家。即使在普洱、思茅一带,由于天气炎热,他们虽制作普洱砖茶或饼茶,但平时爱喝的仍是新鲜的普洱绿茶,以去湿热。而像我这样被制作成砖茶或饼茶的其实是高海拔地区民族的最爱,比如藏族、纳西族和蒙古族等。据说这是千年前的唐代,一位远嫁到吐蕃的公主给高原带去的习惯。现在在拉萨的大昭寺还能看到她的塑像,人们叫她文成公主。可是犹如高海拔地区不适合我的生长,但那里的人对我的需求量又特别大,因此那些跑马帮的汉子才会千里迢迢,不畏艰辛的把我们从普洱的亚热带原始森林运到雪域高原出售。
      当我伏在马背上走出普洱后我才知道这条茶马古道是多么艰险。从普洱出发,马帮便钻进了哀牢山和无量山的莽莽原始森林中。这些亚热带森林中的气候特别多变。“晴时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而且还经常这边下雨那边晒,驮着我行走的马帮一时在云里雾里穿行,一会儿又在太阳炙烤下挥汗如雨。脚下行的路也是泥凼交织,极其泥泞,连马蹄都时常打滑。尽管竹笋叶有防雨的作用,但挡不住山雾的透骨湿气,于是我就常常这样一会儿干,一会儿湿,更多的时候是半干半湿的裹着,让我感到我都快渥得长毛了,颜色也由原来的深绿,慢慢开始变红变黑。
      当马帮抵达大理时,天气突然变得晴朗了,空气也变得干燥了许多。重新看到蓝天白云的感觉真好,所有人包括我这片茶叶都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爽。话说大理真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即使是作为一片茶叶,在与洱海水相遇时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展。在这里,马帮会把我们重新拿出来晒晒,检查、分装,重新包裹,而且还会补充一些大理下关制作的沱茶,整顿好北上至丽江,继续我们在高寒山区的行程。不过,原来驮着我们的马帮走一走2000米左右的亚热带高山还可以,但却无法穿越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山雪峰,于是到丽江是一般会把我们转交给纳西族或藏族的马帮。他们的骡马比一般的马匹更耐高寒,也更能爬山,而且他们的马帮汉子比其他民族的人更加适应高寒缺氧的气候,因此也只有他们能带我走完接下来的旅程直到拉萨。
      过了丽江,随着海拔的升高,我也逐渐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空气也开始变得清冽而稀薄。我看到了玉龙雪山的十三座山峰,惊艳于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奇景,看到了被雪山和森林湖泊包围的香格里拉,见识了虎跳峡的惊涛骇浪,也看到了长江第一湾的雄起壮美。而不经意间,我被数月间穿越的亚热带雨林、干热河谷、雪山荒漠这些地段风格迥异的阳光、空气、水分和花香所浸润。我不但没有变质,反而经过反复多次不规则的发酵,体内的茶碱、茶多酚、儿茶素、咖啡因等成分开始改变他们的比例结构,去除了青茶的苦涩,增加了浑厚的口感。
      终于,我抵达了被称为雪域圣地的拉萨,看到布达拉宫的那一刻我异常激动。最后由一位藏族老妈买回家。她把我放进陶罐中,加水煮开,直到我把水变成了浓浓的红亮的茶汤,然后带着这一路的回忆和气息融进浓郁的酥油中,直到送进藏民的口中。我很高兴能在寒冷的天气里温暖他们的胃,消解他们饮食中过多的肉食。能用这样的方式完成了我作为一片茶叶的旅程,我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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